第七十一章我家莊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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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一章 我家莊園
舅奶奶是個老婦人，從來沒有見過。
我向她打聽快要死亡的那個我。我問：“舅奶奶，陳雨果到底是什麽樣的人？”
舅奶奶張開那張只剩下黑洞的嘴，說：“他當年握著一手好牌，天炸地炸都有，結果打輸了。”
我問她：“很慘嗎？”
舅奶奶說：“聽說犯了什麽法，本來判他死刑下地獄的，他到處磕頭求生。大概知道罪孽深重，在法庭上，他的態度十分謙恭。每次發言之前或發言完畢都會說上一句‘謝謝審判長’‘謝謝黨和政府’。求生欲望非常強烈。逢人便跪地求饒，乞求法官能給他一條生路，哀求‘放我一馬!’‘我是詩人，求你們不要殺我，我就留在這裏免費給你們寫詩，天天寫，每天給你們寫一首’。後來判了他死緩，大赦的時候又讓他回家了。他沒有地方可以去，就搬進他姑奶奶家的四合院。到了晚上，他常常蒙在被子裏抽泣，雙手也會不停地發抖。有時候從噩夢中驚醒，發出一聲聲淒厲的驚叫。比貓頭鷹的叫聲還恐怖。”
“這是什麽境況？與我的命書差太遠了吧。”我心裏有些窩火。“既來之則安之。我就安心等到這出戲明天拉開大幕吧。”
隔天早上，果然是大霧天，三生石上說了：“一個霧早上，晨跑沿矮墻。牧童覓風箏，曉嵐松子香。”
我早早起來，先去村外的矮墻邊跑步。這垛石頭砌成矮墻是用來防禦毒蛇、土狼和黃鼠狼進村子。墻面光滑，縫隙處點綴著青苔和綠草。如果三生石記載準確，那裏肯定可以遇到一個放牛娃。
我心裏有些忐忑。特別擔心三生石和現實有差距。如果不準確，那我就像掉入一處黑洞。我特別希望記載精準，那樣至少可以按圖索驥過完餘下的日子，那樣也可以證明歐陽欣確實是位大神。她不可能不來管我。
矮墻邊是一處開闊地帶，周圍是樹林，一股霧氣從林子鉆出來，湧到矮墻這邊，再翻過矮墻奔向村子裏。三生石上說：“霧深日月隱，林榮雲夢藏。鶯鳴不知處，箏落湖澤旁。”果然沒有什麽不同。
我的信心又多了一點點。
六月的鄉下早晨很清爽，我一邊慢跑一邊等待。跑了一會兒，還是沒有聽見歌聲，但是我卻有些累了，便想找個石塊坐下來休息一下。
突然聽見一個稚嫩的聲音從遠處竄了出來，好似一只煙火從樹林的某處沖向天空，然後嘭地一聲在天空中炸開了，撒下無數朵五顏六色的星花。
我心裏一喜，來了。正是三生石上所說的“牧童尋兼歌，清音行漸亡。”
我傾耳傾聽，果然唱的是三生石上的民謠：“風箏王雨果，只會糊鳳凰。頭上繡主名，胸中寫烏塘。”小孩唱的調子是山歌調，一曲罷了，就再無聲息。
我知道，在霧中的深處，烏塘的岸邊，有一座綠色的人字棚，老年的我就在那裏。“霧中綠人棚，抽水機吼響。”
他即將起床去查看抽水機。“雨果迷殘夢，朦朧整衣裳”。
他很辛苦，“晴天無休息，雨水不見降。草枯野莽莽，汗汩淚滂滂。”
他會抱怨，“暗咒抗旱苦，抽水幫村長。青雲又忘飯，長夜餓斷腸。”
這村長是誰？那青雲又長成什麽樣子？
舅奶奶說：“村長是土霸王。青雲的來歷有些覆雜，聽說城裏來的。長得很俊俏，一副水蛇腰。但是人品差。年紀輕輕、二十多歲偏要嫁給一個五十來歲的老漢。最可恨的是她還不守婦道。”
其實我最想知道將來的我長成什麽樣子。於是我循著抽水機的響聲一路尋過了過去。果然一口清水悠悠的大水庫出現在我的面前。
我來到岸邊，東張西望，前面的遠處果然有一座人字棚。
我正想靠近些，突然看見一個老頭走了出來。
我連忙鉆入樹林裏。藏好了再來觀察老頭的模樣，可是隔得太遠，看不到清楚。
那老頭喊了一聲：“好大的霧！”三生石上說他“出棚驚喝霧，遮天如海洋。今日晴朗朗，人間火燙燙。”
他接下來應該“*移圳下”。他去圳下是為了解手和查看抽水機。只見他果然蹲了下來。
眼前的水面清波蕩漾，“卷霧籠水上”。
他很快發現水面上漂著一團黑色的東西，“清波浮何物？繞泵隨漩蕩。霏霧礙人眼，黑絲逐白浪。”
如果是雜物纏住了水泵，會把水泵打壞的。他必須得去查清楚然後再處理。
但是他沒動。仍然蹲在那裏。
突然從他背後的樹林騰起一股黑霧。我擡頭一看，那股妖霧來得氣勢洶洶。一邊往上快速生長，一邊迅速移動。攪得松樹枝葉紛紛折斷。
那股妖霧像龍吸水那樣飛快地掠過樹林，向蹲在地上的老頭殺了過來。我驚駭不已。
這時，螺旋上升的黑霧離老頭不到兩長遠的時候，腳步卻停住了。
釘在那裏旋轉，裹挾著一團巨大的松樹枝葉，呼呼作響。
老頭好像聽不見。繼續充耳不聞，蹲在地上。
只見黑霧旋了一會兒，它的腰突然一折，頭部調頭向下，砸向老頭！
我驚叫起來：“啊！——快跑！”我們相隔雖然不遠，但是老頭沒聽見。
這時黑霧的頭部滾滾而來，瞬間變成了一個有臉有鼻子有眼睛的、五官齊全的、呲牙咧嘴的、鬼一樣的大頭，張開血盆大嘴，向老頭咬去。
它的尾部驟然變細，跟著後面。整股黑霧變成了一條人頭蛇身，在空中奔襲，沖向老頭。
迅即，就到老頭的頭頂。
這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，巨大的人頭蛇身，突然瘦身，變成了一條細細的、淡淡的清煙鉆入老頭的頭蓋。後面的身子飛速跟上。就好像瓦檐上的一條水線註入提桶裏一樣。悄無聲息。
眨眼間，黑霧全部鉆入老頭的頭裏。那些松樹枝葉哪裏去了？老頭居然若無其事。
但是他終究還是很不情願地站起身來。終於按照三生石上所記載的那樣演練下去，他“找棍忙收褲，挑之便下塘。”
他的動作很迅速。我心裏卻有些緊張。不由地四下裏看了看，這會兒果然是“孤寂唯鶯語，寒心空野曠”。
我握緊了拳頭，兩眼死死地盯著他。
只見老頭伸出棍子去耙那團黑東西，其實就是一顆人頭。
他耙了好幾下，才勾住那顆人頭，拉近一看，又一看，大駭，扔掉棍子，人也向後翻倒在地上，接著連滾帶爬跑了出去。
三生石上的記錄說，“一撥嚷人頭，翻身喊村長。”
他爬起來就往村裏跑。
這時，樹林裏突然傳來一聲山歌。正如記錄上所說，“白風驚亂飛，牧童曲清涼。”
那個放牛娃大概是尋到了這邊，他唱的山歌已經換成了另外一首：“山上有匹狼，呼拉霸村莊。認個大老板，耗子做同黨。”暗喻的應該是村長。
水面雲霧詭譎，寒氣逼人。我急忙抽身而出，然後一路小跑，抄近路趕到我姑奶奶的四合院後面。那棵老樟樹還在，還是那麽蔥蔥郁郁。
我擡頭看了看，然後往手心吐了一把唾沫，甩甩膀子，就開始爬樹。
這棵老樟樹我不知道爬過多少次了。每次只要二十秒就可以爬到樹冠附近的樹杈上。
那個樹杈生得很可愛，像把椅子，還有靠背。我坐了進去，擡頭四望，太陽已經升起來了。村子的霧氣已經散了。林子的霧霭還是很重。四合院的廚房裏升起白色的炊煙。
三生石上的記錄是這樣描述的：“院中舞鳳凰，炊煙沖旭陽。”這裏的四合院已經變成老我的莊園。
話休贅述。我看了看村口，果然有個人扛把鋤頭在走路，據記載那個人是村秘書，“秘書荷鋤行”，接著“雨果亂步上”。
這次我終於可以近距離看清自己未來的樣子。
未來的我居然老成那個樣子，頭發花白，兩眼深陷，背也有點駝了。滿臉皺紋，看起來全是驚恐。全無儒雅之氣。
我不由地暗嘆了一聲，到底是什麽原因讓風流倜儻的我變成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？
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，一把拉住秘書，“喉滾扯秘書”，問“村長在何方？”他的聲音極其難聽，就像哭喊。還是記載說得形象：“氣急聲如哭，仙驚雲間降。”
秘書放下鋤頭，帶有斥責的味道說：“不用這麽慌，看你窩囊相。”
老頭平靜了一下呼吸，說：“一頭在烏塘！”
秘書呆了呆，然後扛起鋤頭，手一指四合院說：“你家找村長！快去，快去！”
我回頭看四合院，據記載：“院中村長驚，被裏撥紗帳。廚房飄香霧，響鍋正熬湯。”
村長從夢中驚醒來了。廚房裏正在熬湯，香氣四溢。連我都聞到了。
村長嫌棄“滿墻箏拂眼”，就伸手“扯碎丟出窗”。
他“回頭叫青雲”。“浪聲答偏廂。”青雲在偏廂房裏回話了。
村長問：“衣服在何處？”
青雲說：“熬湯火正忙。”
村長說：“老板送鉆鏈，大大給你賞。”這麽看來，青雲和村長是叔侄輩的關系。難怪大家說他們傷天害理哦。
我坐在樟樹上，看不到偏廂裏的情況，只能聽到他們倆說話。也不知道那青雲長成什麽樣子。透過窗戶可以看見村長的床，他睡的臥室就是我姑奶奶的臥室。
只見蚊帳打開，一個四十多歲的壯實中年人下床來了，連個褲衩都沒有穿。果然是“檔中一金槍，胯下兩錦囊。威過關雲長，大於諸葛亮”。他坐在床沿邊定了定神。
聽見一陣腳步聲，“村長笑開臂，青雲擺腰上。”
這一下我終於看見了青雲，不，其實不是青雲，應該是歐麗莎！
至少她跟歐麗莎是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！
一樣的十八歲，一樣的大眼睛，一樣的俏身材。“臉襯桃花紅，眉彎新月長。香雲半散落，白球微露光。一撚楊柳腰，見了魂魄喪。”只是眼神不像歐麗莎那麽清純。
村長“任理花衣裳”，還伸手“細捏嫩臉龐”。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了，穿了一件大紅大綠的花短袖，俗氣透頂。他還伸出皮膚似橘皮一樣的手去捏歐麗莎的臉，真惡心。
不，青雲的臉。
歐麗莎和青雲肯定存在某種關系！
衣服穿好了，村長指了指放在床頭的大褲衩。青雲走過來拾了起來，遞給村長。
村長抓起褲子，捏了幾下，然後從褲兜裏摸出了一條鉆石項鏈。他提起來抖一抖，青雲的魂魄都被勾走了。兩眼發直，“嬉鬧奪鉆鏈”。村長逗了她幾下之後，一把把青雲捉住，納入懷中，把項鏈幫青雲扣在脖子上。
三生石上記載：“美人盤粉項”。
“青雲飛紅霞。”
接下來應該是青雲要被罵了，果然她一邊把玩端詳那條鉆鏈，一邊“淺笑無意講：向前問路人，戴的同模樣。”
村長果斷發怒。
據記載，“村長怒吼臟，扯下摔地上。”這個中年人發飆罵人，聲音很大很結實。
可憐青雲“剛才春光面，如今秋雨淌”。梨花帶雨，抽泣不已。
村長的怒氣很快就消退了，摸了摸青雲的頭，正色問菜飯怎麽樣了。三生石上說“正色問菜飯”。
青雲擦擦眼淚，“強顏說熬湯”。
村長又問：“雨果昨夜吃了嗎？吃了什麽？”記載說“雨果昨何食”。
“青雲笑喝湯”。青雲笑著說他喝湯。
三生石接著發了一段感慨：“可惜夏露遠，飲恨在龍崗。村長媒雨果，青雲父母亡。猶聞飯後鐘，乏力武大郎。少婦整衣裳，村長竊韓香。”
這段話裏有好幾個典故，飯後鐘來自於五代王定保《唐摭言》：“王播少孤貧，嘗客揚州惠昭寺木蘭院，隨僧齋餐，諸僧厭怠，播至已飯矣。後二紀，播自重位出鎮是邦，因訪舊游，向之題已皆碧紗多其上。播繼以二絕句曰：‘二十年前此院游，木蘭花發院新修。而今再到經行處，樹老無花僧白頭。'‘上堂已了各西東，慚愧閣黎飯後鐘，二十年來塵撲面，如今始得碧紗籠。'”宋蘇軾《石塔寺》：“乃知飯後鐘，閻黎蓋具眼。”
武大郎來自於蘭陵笑笑生《金瓶梅》之猥瑣人物。“腰間乏力”脫於李瓶兒辱罵蔣竹山之語“你本蝦鱔，腰裏無力，平白買將這行貨子來戲弄老娘！把你當塊肉兒，原來是個中看不中吃臘槍頭，死王八！”
竊韓香來自於《世說新語?惑溺》：“韓壽美姿容，賈充辟以為橡。充每聚會，賈女於青瑣中看，見壽，說之，恒懷存想，發於吟詠。後婢往壽家，具述如此，並育女光麗，壽聞之心動，遂請婢潛修音問，及期往宿。壽矯捷絕人，逾墻而人，家中莫知。自是充黨女盛自拂拭，說暢有異於常。後會諸吏，聞壽有奇香之氣，是外國所貢，一著人則歷月不歇。充計武帝唯賜己及陳賽，餘家無此香，疑壽與女通。而垣墻重密了閣急峻，何由得爾。乃托言有盜，令人修墻，使反曰：‘其餘無異，唯東北角如有人跡，而墻高非人所逾。'充乃取女左右婢考問，即以狀對，充秘之，以女妻壽。”唐李商隱《無題》：“賈氏窺簾韓椽少，宓妃留枕魏玉才。”北周庾信《燕歌行》：“盤龍明鏡餉秦嘉，辟惡生香寄韓壽。”
這段話整個說來，青雲是父母雙亡時，做媒嫁給老陳雨果，村長當媒婆，為的是方便他們倆行茍且之事。問題是為什麽我會答應呢？難道真的是老糊塗了嗎？
那夏露又是怎麽了？她不是很愛我嗎？我糊塗了。
正在這時，老陳雨果沖了進來，三生石上說“不巧撞此次，雨果沖進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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舅奶奶是個老婦人，從來沒有見過。
我向她打聽快要死亡的那個我。我問：“舅奶奶，陳雨果到底是什麽樣的人？”
舅奶奶張開那張只剩下黑洞的嘴，說：“他當年握著一手好牌，天炸地炸都有，結果打輸了。”
我問她：“很慘嗎？”
舅奶奶說：“聽說犯了什麽法，本來判他死刑下地獄的，他到處磕頭求生。大概知道罪孽深重，在法庭上，他的態度十分謙恭。每次發言之前或發言完畢都會說上一句‘謝謝審判長’‘謝謝黨和政府’。求生欲望非常強烈。逢人便跪地求饒，乞求法官能給他一條生路，哀求‘放我一馬!’‘我是詩人，求你們不要殺我，我就留在這裏免費給你們寫詩，天天寫，每天給你們寫一首’。後來判了他死緩，大赦的時候又讓他回家了。他沒有地方可以去，就搬進他姑奶奶家的四合院。到了晚上，他常常蒙在被子裏抽泣，雙手也會不停地發抖。有時候從噩夢中驚醒，發出一聲聲淒厲的驚叫。比貓頭鷹的叫聲還恐怖。”
“這是什麽境況？與我的命書差太遠了吧。”我心裏有些窩火。“既來之則安之。我就安心等到這出戲明天拉開大幕吧。”
隔天早上，果然是大霧天，三生石上說了：“一個霧早上，晨跑沿矮墻。牧童覓風箏，曉嵐松子香。”
我早早起來，先去村外的矮墻邊跑步。這垛石頭砌成矮墻是用來防禦毒蛇、土狼和黃鼠狼進村子。墻面光滑，縫隙處點綴著青苔和綠草。如果三生石記載準確，那裏肯定可以遇到一個放牛娃。
我心裏有些忐忑。特別擔心三生石和現實有差距。如果不準確，那我就像掉入一處黑洞。我特別希望記載精準，那樣至少可以按圖索驥過完餘下的日子，那樣也可以證明歐陽欣確實是位大神。她不可能不來管我。
矮墻邊是一處開闊地帶，周圍是樹林，一股霧氣從林子鉆出來，湧到矮墻這邊，再翻過矮墻奔向村子裏。三生石上說：“霧深日月隱，林榮雲夢藏。鶯鳴不知處，箏落湖澤旁。”果然沒有什麽不同。
我的信心又多了一點點。
六月的鄉下早晨很清爽，我一邊慢跑一邊等待。跑了一會兒，還是沒有聽見歌聲，但是我卻有些累了，便想找個石塊坐下來休息一下。
突然聽見一個稚嫩的聲音從遠處竄了出來，好似一只煙火從樹林的某處沖向天空，然後嘭地一聲在天空中炸開了，撒下無數朵五顏六色的星花。
我心裏一喜，來了。正是三生石上所說的“牧童尋兼歌，清音行漸亡。”
我傾耳傾聽，果然唱的是三生石上的民謠：“風箏王雨果，只會糊鳳凰。頭上繡主名，胸中寫烏塘。”小孩唱的調子是山歌調，一曲罷了，就再無聲息。
我知道，在霧中的深處，烏塘的岸邊，有一座綠色的人字棚，老年的我就在那裏。“霧中綠人棚，抽水機吼響。”
他即將起床去查看抽水機。“雨果迷殘夢，朦朧整衣裳”。
他很辛苦，“晴天無休息，雨水不見降。草枯野莽莽，汗汩淚滂滂。”
他會抱怨，“暗咒抗旱苦，抽水幫村長。青雲又忘飯，長夜餓斷腸。”
這村長是誰？那青雲又長成什麽樣子？
舅奶奶說：“村長是土霸王。青雲的來歷有些覆雜，聽說城裏來的。長得很俊俏，一副水蛇腰。但是人品差。年紀輕輕、二十多歲偏要嫁給一個五十來歲的老漢。最可恨的是她還不守婦道。”
其實我最想知道將來的我長成什麽樣子。於是我循著抽水機的響聲一路尋過了過去。果然一口清水悠悠的大水庫出現在我的面前。
我來到岸邊，東張西望，前面的遠處果然有一座人字棚。
我正想靠近些，突然看見一個老頭走了出來。
我連忙鉆入樹林裏。藏好了再來觀察老頭的模樣，可是隔得太遠，看不到清楚。
那老頭喊了一聲：“好大的霧！”三生石上說他“出棚驚喝霧，遮天如海洋。今日晴朗朗，人間火燙燙。”
他接下來應該“*移圳下”。他去圳下是為了解手和查看抽水機。只見他果然蹲了下來。
眼前的水面清波蕩漾，“卷霧籠水上”。
他很快發現水面上漂著一團黑色的東西，“清波浮何物？繞泵隨漩蕩。霏霧礙人眼，黑絲逐白浪。”
如果是雜物纏住了水泵，會把水泵打壞的。他必須得去查清楚然後再處理。
但是他沒動。仍然蹲在那裏。
突然從他背後的樹林騰起一股黑霧。我擡頭一看，那股妖霧來得氣勢洶洶。一邊往上快速生長，一邊迅速移動。攪得松樹枝葉紛紛折斷。
那股妖霧像龍吸水那樣飛快地掠過樹林，向蹲在地上的老頭殺了過來。我驚駭不已。
這時，螺旋上升的黑霧離老頭不到兩長遠的時候，腳步卻停住了。
釘在那裏旋轉，裹挾著一團巨大的松樹枝葉，呼呼作響。
老頭好像聽不見。繼續充耳不聞，蹲在地上。
只見黑霧旋了一會兒，它的腰突然一折，頭部調頭向下，砸向老頭！
我驚叫起來：“啊！——快跑！”我們相隔雖然不遠，但是老頭沒聽見。
這時黑霧的頭部滾滾而來，瞬間變成了一個有臉有鼻子有眼睛的、五官齊全的、呲牙咧嘴的、鬼一樣的大頭，張開血盆大嘴，向老頭咬去。
它的尾部驟然變細，跟著後面。整股黑霧變成了一條人頭蛇身，在空中奔襲，沖向老頭。
迅即，就到老頭的頭頂。
這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，巨大的人頭蛇身，突然瘦身，變成了一條細細的、淡淡的清煙鉆入老頭的頭蓋。後面的身子飛速跟上。就好像瓦檐上的一條水線註入提桶裏一樣。悄無聲息。
眨眼間，黑霧全部鉆入老頭的頭裏。那些松樹枝葉哪裏去了？老頭居然若無其事。
但是他終究還是很不情願地站起身來。終於按照三生石上所記載的那樣演練下去，他“找棍忙收褲，挑之便下塘。”
他的動作很迅速。我心裏卻有些緊張。不由地四下裏看了看，這會兒果然是“孤寂唯鶯語，寒心空野曠”。
我握緊了拳頭，兩眼死死地盯著他。
只見老頭伸出棍子去耙那團黑東西，其實就是一顆人頭。
他耙了好幾下，才勾住那顆人頭，拉近一看，又一看，大駭，扔掉棍子，人也向後翻倒在地上，接著連滾帶爬跑了出去。
三生石上的記錄說，“一撥嚷人頭，翻身喊村長。”
他爬起來就往村裏跑。
這時，樹林裏突然傳來一聲山歌。正如記錄上所說，“白風驚亂飛，牧童曲清涼。”
那個放牛娃大概是尋到了這邊，他唱的山歌已經換成了另外一首：“山上有匹狼，呼拉霸村莊。認個大老板，耗子做同黨。”暗喻的應該是村長。
水面雲霧詭譎，寒氣逼人。我急忙抽身而出，然後一路小跑，抄近路趕到我姑奶奶的四合院後面。那棵老樟樹還在，還是那麽蔥蔥郁郁。
我擡頭看了看，然後往手心吐了一把唾沫，甩甩膀子，就開始爬樹。
這棵老樟樹我不知道爬過多少次了。每次只要二十秒就可以爬到樹冠附近的樹杈上。
那個樹杈生得很可愛，像把椅子，還有靠背。我坐了進去，擡頭四望，太陽已經升起來了。村子的霧氣已經散了。林子的霧霭還是很重。四合院的廚房裏升起白色的炊煙。
三生石上的記錄是這樣描述的：“院中舞鳳凰，炊煙沖旭陽。”這裏的四合院已經變成老我的莊園。
話休贅述。我看了看村口，果然有個人扛把鋤頭在走路，據記載那個人是村秘書，“秘書荷鋤行”，接著“雨果亂步上”。
這次我終於可以近距離看清自己未來的樣子。
未來的我居然老成那個樣子，頭發花白，兩眼深陷，背也有點駝了。滿臉皺紋，看起來全是驚恐。全無儒雅之氣。
我不由地暗嘆了一聲，到底是什麽原因讓風流倜儻的我變成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？
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，一把拉住秘書，“喉滾扯秘書”，問“村長在何方？”他的聲音極其難聽，就像哭喊。還是記載說得形象：“氣急聲如哭，仙驚雲間降。”
秘書放下鋤頭，帶有斥責的味道說：“不用這麽慌，看你窩囊相。”
老頭平靜了一下呼吸，說：“一頭在烏塘！”
秘書呆了呆，然後扛起鋤頭，手一指四合院說：“你家找村長！快去，快去！”
我回頭看四合院，據記載：“院中村長驚，被裏撥紗帳。廚房飄香霧，響鍋正熬湯。”
村長從夢中驚醒來了。廚房裏正在熬湯，香氣四溢。連我都聞到了。
村長嫌棄“滿墻箏拂眼”，就伸手“扯碎丟出窗”。
他“回頭叫青雲”。“浪聲答偏廂。”青雲在偏廂房裏回話了。
村長問：“衣服在何處？”
青雲說：“熬湯火正忙。”
村長說：“老板送鉆鏈，大大給你賞。”這麽看來，青雲和村長是叔侄輩的關系。難怪大家說他們傷天害理哦。
我坐在樟樹上，看不到偏廂裏的情況，只能聽到他們倆說話。也不知道那青雲長成什麽樣子。透過窗戶可以看見村長的床，他睡的臥室就是我姑奶奶的臥室。
只見蚊帳打開，一個四十多歲的壯實中年人下床來了，連個褲衩都沒有穿。果然是“檔中一金槍，胯下兩錦囊。威過關雲長，大於諸葛亮”。他坐在床沿邊定了定神。
聽見一陣腳步聲，“村長笑開臂，青雲擺腰上。”
這一下我終於看見了青雲，不，其實不是青雲，應該是歐麗莎！
至少她跟歐麗莎是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！
一樣的十八歲，一樣的大眼睛，一樣的俏身材。“臉襯桃花紅，眉彎新月長。香雲半散落，白球微露光。一撚楊柳腰，見了魂魄喪。”只是眼神不像歐麗莎那麽清純。
村長“任理花衣裳”，還伸手“細捏嫩臉龐”。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了，穿了一件大紅大綠的花短袖，俗氣透頂。他還伸出皮膚似橘皮一樣的手去捏歐麗莎的臉，真惡心。
不，青雲的臉。
歐麗莎和青雲肯定存在某種關系！
衣服穿好了，村長指了指放在床頭的大褲衩。青雲走過來拾了起來，遞給村長。
村長抓起褲子，捏了幾下，然後從褲兜裏摸出了一條鉆石項鏈。他提起來抖一抖，青雲的魂魄都被勾走了。兩眼發直，“嬉鬧奪鉆鏈”。村長逗了她幾下之後，一把把青雲捉住，納入懷中，把項鏈幫青雲扣在脖子上。
三生石上記載：“美人盤粉項”。
“青雲飛紅霞。”
接下來應該是青雲要被罵了，果然她一邊把玩端詳那條鉆鏈，一邊“淺笑無意講：向前問路人，戴的同模樣。”
村長果斷發怒。
據記載，“村長怒吼臟，扯下摔地上。”這個中年人發飆罵人，聲音很大很結實。
可憐青雲“剛才春光面，如今秋雨淌”。梨花帶雨，抽泣不已。
村長的怒氣很快就消退了，摸了摸青雲的頭，正色問菜飯怎麽樣了。三生石上說“正色問菜飯”。
青雲擦擦眼淚，“強顏說熬湯”。
村長又問：“雨果昨夜吃了嗎？吃了什麽？”記載說“雨果昨何食”。
“青雲笑喝湯”。青雲笑著說他喝湯。
三生石接著發了一段感慨：“可惜夏露遠，飲恨在龍崗。村長媒雨果，青雲父母亡。猶聞飯後鐘，乏力武大郎。少婦整衣裳，村長竊韓香。”
這段話裏有好幾個典故，飯後鐘來自於五代王定保《唐摭言》：“王播少孤貧，嘗客揚州惠昭寺木蘭院，隨僧齋餐，諸僧厭怠，播至已飯矣。後二紀，播自重位出鎮是邦，因訪舊游，向之題已皆碧紗多其上。播繼以二絕句曰：‘二十年前此院游，木蘭花發院新修。而今再到經行處，樹老無花僧白頭。'‘上堂已了各西東，慚愧閣黎飯後鐘，二十年來塵撲面，如今始得碧紗籠。'”宋蘇軾《石塔寺》：“乃知飯後鐘，閻黎蓋具眼。”
武大郎來自於蘭陵笑笑生《金瓶梅》之猥瑣人物。“腰間乏力”脫於李瓶兒辱罵蔣竹山之語“你本蝦鱔，腰裏無力，平白買將這行貨子來戲弄老娘！把你當塊肉兒，原來是個中看不中吃臘槍頭，死王八！”
竊韓香來自於《世說新語?惑溺》：“韓壽美姿容，賈充辟以為橡。充每聚會，賈女於青瑣中看，見壽，說之，恒懷存想，發於吟詠。後婢往壽家，具述如此，並育女光麗，壽聞之心動，遂請婢潛修音問，及期往宿。壽矯捷絕人，逾墻而人，家中莫知。自是充黨女盛自拂拭，說暢有異於常。後會諸吏，聞壽有奇香之氣，是外國所貢，一著人則歷月不歇。充計武帝唯賜己及陳賽，餘家無此香，疑壽與女通。而垣墻重密了閣急峻，何由得爾。乃托言有盜，令人修墻，使反曰：‘其餘無異，唯東北角如有人跡，而墻高非人所逾。'充乃取女左右婢考問，即以狀對，充秘之，以女妻壽。”唐李商隱《無題》：“賈氏窺簾韓椽少，宓妃留枕魏玉才。”北周庾信《燕歌行》：“盤龍明鏡餉秦嘉，辟惡生香寄韓壽。”
這段話整個說來，青雲是父母雙亡時，做媒嫁給老陳雨果，村長當媒婆，為的是方便他們倆行茍且之事。問題是為什麽我會答應呢？難道真的是老糊塗了嗎？
那夏露又是怎麽了？她不是很愛我嗎？我糊塗了。
正在這時，老陳雨果沖了進來，三生石上說“不巧撞此次，雨果沖進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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